文
玄洪大和尚
前年早春三月,终于来到了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参礼。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静穆无语,却无一不闪耀着信仰的力量与光辉。闲庭信步,树影婆娑,殿堂楼台,分明都是鉴真大师东渡而来的愿力化现,宛若尘世中的一朵莲,高洁清幽,安详庄严。那个阴郁的午后,在大师的座像前、塔院里,我伫立良久,心潮起伏,悲欣交集,无以言表。从日本回来,便动念,有机会一定要去鉴真大师东渡日本前驻锡过的扬州大明寺去参礼。得益于*府的有效防疫,中断了一年的朝圣活动如今终于可以启程。于是,安排行程时第一个目的地便想到了扬州,定到了大明寺。五月十六日一早在濛濛细雨中启程出发,百余人抵达扬州已是下午。下车但觉凉意袭人,在大明寺五观堂用完斋面,方觉稍有暖意。前一天四月初四文殊菩萨圣诞,晴暖尚有初夏的暑热,未料第二天竟有料峭春寒之意。该是上天垂怜,要让我们体验鉴真大师东渡前遭遇违缘的诸多苦寒。在大明寺大殿前礼佛后,我们便直接往右去参礼鉴真纪念堂了。鉴真纪念堂
年,是大师圆寂周年。为纪念大师对中日两国文化交流作出的重大贡献,双方都举行了非常隆重的纪念活动,并共同商定在大明寺为大师建造一座纪念堂,由著名建筑专家梁思成先生设计。历时一年,年竣工。如今,纪念堂外一侧立有梁思成先生铜塑小像,该是后人对梁先生用心设计的一种真诚纪念吧。据说他为了做好设计,曾专程赴日参观大师在奈良的遗物唐招提寺金堂和日本其他一些古建筑,回国后,又对我国唐代庙宇建造风格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梁先生古朴典雅的设计方案,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当年两国的商定:不仅从意义上,而且建筑物本身也要成为中日友好的象征。大师的纪念堂分前后两组建筑,前为清式,后为唐式,虽分之为二,却又合二为一,同处一条中轴线上,设计新颖独特。前一组为四松堂构成的清式四合院,南为纪念馆,北为门厅,由游廊周接,天井内有四棵古松,廊悬云板、木鱼,置身其中,清幽雅洁,不染世尘。后一组为仿唐式四合院,纪念碑亭、纪念堂由超手游廊将两座建筑周接。园内的樱花,还是年大师像重回故里探亲时,为唐招提寺森本孝顺长老所赠。日本的樱花,花开大师故里,是感恩,更是告慰。来到纪念堂入口,便会感受到梁思成先生非同凡响的独到设计。汉白玉纪念碑正面的“唐鉴真大和尚纪念碑”九个字为郭沫若先生所题,朴老为纪念堂奠基典礼写的文章就刻在背面。据说,这块横式的纪念碑是先生一夕设计而成。传统的纪念碑以竖碑为多,天花饰边框,而大师的纪念碑不拘传统,又有所创新,周围边框突出,中间以阴文镌字。莲花向来是佛教的象征,所以底座的花饰采用莲花座作底托碑。为体现大师生活的大唐年代,莲花座之上特别设计了唐朝特有的卷叶草为主题的纹样花饰,设计用心之细,令人赞叹。大师的纪念堂正堂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四间,特别仿照鉴真大师当年亲自设计的唐招提寺金堂样式,只是型制由七楹变为五楹。四周高大的台基上檐柱为腰鼓状,粗可两人合抱,柱头三重斗拱,线条浑圆飞动。正殿中央供奉的坐像也是仿照唐招提寺大师圆寂前塑造的干漆夹紵像制作而成,结跏趺坐,合闭双目,神态安详而坚毅。殿内东西侧壁的壁画完整展现了大师东渡日本前后的事迹,分别是西安大雁塔、肇庆七星岩、日本九洲秋妻屋浦和奈良唐招提寺金堂。梁先生还在纪念堂前的院子中央设计了一盏石灯笼,与唐招提寺里的那一盏恰成一对。和院里的樱花一样,也是森木孝顺长老所赠。当年大师东去传灯,如今两地法灯相映,光光相照,长明不灭,意味深长。不管海的两岸如何风起云涌,大师如一盏明灯,一直在默默的照耀守护着我们。站在这盏灯前,不禁想起当年郭沫若先生赋诗纪念大师:鉴真盲目航东海,一片精诚照太清。舍己为人传道艺,唐风洋溢奈良城。我想,如果真正了解大师一生的行化,便会觉得这样的赞许实不为过。鉴真大师俗姓淳于,十四岁随父入寺礼佛,“见佛像感动心,因请父求出家。父奇其志,许焉”。先后巡游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遍访名师,德学日精,尤以律学为重。唐开元元年()回故乡扬州住持大明寺,弘法传戒,声望卓著。先后曾度僧尼和传戒达4万多人,弟子众多,亦为翘楚,皆弘化一方。唐代佛教成就本已令人瞩目,影响巨大,加上中外交流日益频繁,中西之间,陆海之上,汉胡梵僧,不绝于途。日本大化革新以后,佛教授戒制度并不如法,颇多乱象。为匡正戒律,日本佛门僧众便向大唐寻求大德戒师。荣睿法师、普照法师等不远千里来到大唐朝迎请高僧。多方寻找,最终慕名来到扬州大明寺拜访鉴真大师,代表日本朝廷诚邀东渡弘法。《唐大和上东征传》里记载大师当时说:“昔闻南岳惠思禅师迁化之后,托生倭国王子,兴隆佛法,济度众生。”他有感于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中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话:“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便毫不犹豫,答应了请求,发愿东渡扶桑。尽管众弟子未有响应,大师依然表示“是为法事也!何惜生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受大师精神感召,弟子等二十一人亦愿同前往。唐天宝二年,大师56岁,携带大量法宝物品首次东渡,然大海阻隔,风险不断,五次东渡均未成功。十年颠沛流离,弟子36人客死他乡,多人离他而去。他不因第五次东渡染疾双目失明而改变初心,十年如一日,越挫越勇。天宝十二年,大师再次搭乘日本遣唐使船扬帆东去。天遂人愿,五天后的十二月二十日终于顺利抵达萨摩的秋妻屋浦,踏上了期盼已久的日本本岛。十二年,六次东渡,千难万险,都阻挡不了大师东渡弘法的决心,也创造了古代渡海史上的传奇。鉴真大师随身携带的法宝书籍多为珍本或善本,至今在日本都被奉若至宝。大师一行抵日后不久,校经活动便热烈展开,虽已双目失明,却以惊人的记忆力为日本佛经纠错补漏。大师的到来,受到日本朝野的热烈欢迎,还被日本朝廷封为“传灯大师”,并在奈良东大寺设戒坛,为太上皇圣武天皇、孝廉天皇及僧俗四百余人授戒,开启日本律仪规范。后被授予“大僧都”,又与日本教界大德通力合作,组建僧侣宣讲团,大力弘扬戒律,建立健全传戒制度,律仪日渐严整。前年去唐招提寺,还可以看到内设律宗戒学院,恪守着大师的家风。如今的大明寺仿照当年大师在奈良东大寺内修建的戒坛,恢复重建了鉴真戒坛院。戒坛呈现莲花造型,完全依唐代《戒坛图经》的建筑风格设计,非常庄严,也算是对大师一生致力于严净毘尼、弘传戒律的一种追忆吧。因为大师早在两京求学时就对盛唐时佛寺的建筑、佛像的雕塑和绘画等多有观察和研究。故赴日后,与同行的能工巧匠将唐代最先进的建筑方法带到了日本,精心建造了气势雄伟的唐招提寺。历经一千两百余年的风雨,寺院殿堂依然雍容华美,已成日本国宝,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对日本的建筑、雕塑艺术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千年以后,受森本长老邀请为唐招提寺御影堂创作系列壁画的东山魁夷先生如是感慨:“唐招提寺的魅力同时也是鉴真和尚的魅力,至今犹存,主要在于鉴真和尚其人的伟大。”东山先生的这份感动,最终在他笔下化作了构思精美、细腻动人的两国山水,供养并长伴着鉴真大师。大师虽为日本律宗初祖,将唐招提寺打造成了日本佛教律宗的总本山,却同样热心于天台宗的弘扬。大师东渡带去的经书中就有天台三大部《摩诃止观》《法华玄义》《法华文句》等台宗章疏及真言宗的典籍,并曾先后在唐招提寺予以讲解,影响了此后日本天台宗、真言宗的创立。因为日本台宗和真言宗的初祖最澄和弘法两位大德年轻时仰以进学的,都是大师的遗泽,并一直为他们所感念。大师东渡之前,日本的医药主要依靠出家僧人,医疗体制混乱落后。大师深通医药,医术超群,传授戒律的同时,还教人医药知识。日本人不能分辨的药物,大师竟“以鼻别之,一无错失”。他带去了中医学、草药学,逐步推动日本建立起医药学体系,改变了落后的状况,被日本人尊为“医术之祖”。二三百年前,日本药店的药袋上还都印着大师的头像。日本的正仓院至今还保存着大师带去的唐朝六十多种中药材。除此之外,鉴真大师东渡时还带去了“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真品,掀起了日本皇室学习书法的时尚风潮,王书更成当时日本书道主流。唐招提寺敕额中竖排双钩体的四个字,据寺院文献记载,为唐招提寺初建之时孝谦天皇题写,颇有王书风格,可见日本书法的形成和发展与大师有不解的因缘。天平宝字七年()五月六日,大师在唐招提寺内安详示寂。他在日十年,双目失明,福泽扶桑,鞠躬尽瘁,日本人民称赞大师为“天平之甍”,是站在奈良文化最高峰的人,推崇他的成就足以代表日本天平时代文化的屋脊。给一个中国去的和尚这样的赞美,无疑是前所未有,至高无上的。上个世纪60年代,中日两国的佛教大德以大师圆寂一千二百周年的大好机缘,合作举办了规模盛大的纪念活动,有力推动了两国邦交正常化的进程。80年代两国佛教界秉持“为了不忘历史,传承中日友谊”的理念,又展开了历时一个多月的大师像回国“探亲”活动,可谓盛况空前,将两国关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可见,大师并没有走,他的慈悲还在护佑着两国民众。这位来自中国的菩萨,一直深爱着祖国,也同样关怀着东瀛的众生。他来去自如,用佛法弥合着多少家国的伤痕,正如当年的小平总理所言,大师是“永远值得纪念的人物”。大师发愿东渡,已是56岁,不屈不挠,向死而生。六次跨海而去的传法路一路浮沉,何其颠沛!他坚定不移,走了十二年!是什么,让双目失明的他能如此勇猛精进?是信仰,是慈悲,更是为法忘躯、舍我其谁的勇悍担当和菩提大愿吧。这个细雨霏霏的下午,大明寺里的栖灵塔高耸入云,塔上的风铃声似乎是在缅怀,更像是在警策,俨然寄诸佛子,共结来缘。子夜
写于无为寺水月寮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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