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至酒家
作者:彭自然
在改革开放初期,经商做生意的还不是很普遍,大多是一些摆摆地摊、夜宵什么的小本经营,正儿八经的开门立铺营生的就更少了。不过在年,在学院巷中段却闪亮地开了个店,只见店面门楣上赫然半米见方四个魏碑大字:“朋至酒家”。这与一号周家那斑斑驳驳木板残漆的“森裕油盐酒酱号”的直行招贴比较,大气时尚了很多。
据说这招牌还是老板他一位住成仁街的同学帮忙,请他同学WG期间住隔壁的一位大书画家,而且还是*埔*校毕业的史穆写的。因为是落难邻居的缘故,也没花多少钱,好像就送了一斤好茶叶什么的。不过没过几年,史穆的名气与日俱增,成为长沙各大门店镇店门神,(即当时各大商店的招牌基本都是史穆题书)像他这小店,是绝对请不起大神书匾的。正因如此显得更生机活力,况且那时称酒家的极少,即使有都是那些豪华大宾馆饭店。
其实,它这酒家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卖酒水的人家。所谓朋至,意思就是朋友来到的意思。这家掌柜也是我的同学叫彭智缘,顺其谐音叫朋至酒家。就不过提供几套桌椅板凳,经营些烟酒瓜子、槟榔泡茶之类南杂店。
那时候这店还专门做了三套当时最时尚的趴脚桌子趴脚凳,还是用酒精泡虫胶片,那时叫“洋干漆”刷的,锃亮光鲜,主要是木材本色一览无遗。现在的油漆工艺与过去一抹乌的工艺,不可同日而语了。
刚开张是热天,我这同学家连电风扇都没有,还是我从家里拿来用票买的湘潭电机厂出的“天仙”牌喷香水的座扇和他撑棚,直到第二个月赚点钱,他花了元才买了台华声吊扇替代了我的座扇。可见当时人们都较贫穷。
不过当时进他家门中堂有一个长方八边形窗洞,刷上绿色油漆,摆上一盆花,倒也有三分雅气。左右一幅行书酒联:“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这同学有点孔夫子的卵,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取名朋至酒家吗?”“不是取你名前二字的谐音吗?”“此乃其一。”“还有其二啊?”“呵呵,你看这对联,孔夫子二千多年前就和我取了名。”“啊?哦…朋至远方…”望着对联,我才恍然大悟。“我是中国几千年来跟孔夫子对话的人。”我这同学摇头晃脑道:“你看下联。”他边说边走到下联朗声道:“空盏凭光阴去实乃憾矣。”以当时我们的文化水平,家庭中堂对联无外乎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类,不过取《论语》为联,并斗胆公对,且平仄声、虚实词工整相对且与卖酒惜时切合,也不枉算副好酒联。
在第二年换对联,他又换了幅:“寒夜客来茶当酒,良辰朋至夏亦春。”据他说上联是宋朝哪个名人的诗,下联又是他与宋代诗人的对话,虽然有点扯白搞笑,倒也显得几分迂腐轻狂,觉得可爱。
酒肆茶楼本来就是休闲聊天的好去处,从坡子街的“火宫殿”起兴,到小古道巷正对面“庆新楼”的衰没,再到改开初期“银苑”的复盛,这中间茶酒文化的传播,人文传奇难以数计。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莫过于80年代初,风传有江南第一仙的侯希贵,说他在银苑楼上,想呷德园的包子,一晃就是一盘德园包子,喊来碗甘长顺的面就变来了一碗甘长顺的面。隔空取物,轻功惊人,传说银苑二楼一抬脚就飞到楼底下。我同学称当时他有幸一睹侯大师风采并与之交谈,还说侯大师平易近人,并无骄踞之气,闻知他在学院巷开个朋至酒家,大师也不知就里说有时间去你那酒家看看,并嘱其属下我同学以后拿烟价格客气点云云。据传侯大师后来在香港混得风生水起,之后也曾造福桑梓,也算得上功德圆满。这可比我们5中(现雅礼)叫何记子同学的厚道很多。70年代何记子曾于学院巷、师敬湾一带晃荡,与当时的风云人物申自来、汤司令等混迹江湖,好似几位都犯案在身,未成正果。后来何记子辗转在澳门也当上道上大佬,跻身豪门,不过并未闻他给家乡故里带来什么福利啥的,这且不表。
接着说当时我这同学普通香烟就到下河街的“西代批”去批发,因“西代批”有个他街邻跃鳖的同学叫苏克夫的在那上班。那个没什么钱赚,都是十扣一,比如“浏阳河”烟25元一条就扣2块5,“大庆”烟32元一条就扣3块2,如果套点近乎,弄个10来条的长嘴“常德”或“郴州”“新田”等,就笑眯哒。其它烟一包包零售,确实没利润。但那时“银苑”的高档烟卖得十分红火,像常德烟厂的“龙门”“洞庭”,可卖8角至1块,特别是“芙蓉”烟更是可卖到一块四。那个时候云南烟还冇出生,都是贵州烟的天下,什么“天麻”烟、“杜仲”烟,而“贵烟”则与“中华”“芙蓉”价差无几了。而当时长沙烟厂就只凭“湘烟”“长沙”两个品牌打天下,至于“白沙”烟则是81年以后才起势。所以到“银苑”去进那些烟贩子手上的高档烟,是不得不为。
这样一来,了解到一些行情信息,原来当时有一个相当规模的黑市外汇市场,而且还有炒汇专业户,用“中国银行”发行的一种叫“侨汇券”的票,可以买到当时中国所有紧俏计划物资。地址就在袁家岭“湘侨”商场,里面的“中华”“红双喜”侨汇券只7角1一包……而“中华”烟当时可卖1块5,再一打听侨汇行情1:1.5,这中间有很大商机利润!所以他就到“银苑”“湘侨”附近用1:1.5买些侨汇券再买“中华”烟、青岛啤酒等紧俏商品赚点钱。不过那时的纸币也好,侨汇券也好都没假的,不存在什么验钞机之类,虽然人人因利而交,不会由假生隙成案。
至于泡茶,他家也是由我们几个同学好友,帮忙到从学院街左转*兴路经过小古道巷口过去6、7家的“伟业茶叶店”购卖当时叫“烘青”“炒青”的茶叶(现在统称绿茶了),再买两包长沙茶厂的“猴王牌”特级茉莉花茶混合。当时的特级花茶,是没半点茉莉踪影的,纯粹是窨制的,味道淳香扑鼻,嫩绿生津。他也卖些紫苏梅子姜类的小蜜饯,甚至还发明了一种“苏梅茶”,也受欢迎。而且他家是木匠世家。有柴火灶,自己用粗盐铁锅炒葵花籽,用杂志纸包菱角状,一毛钱一包,散装酒8分钱一两,用那种竹简做的酒提子,反手一提就是一两。因价廉贴众,倒也生意兴隆。像机坊巷的*大嗲父子,买擦牙灰、玉米大王的肖疯子等都是坐堂常客。
到下半年赚了钱,他还花元买了个4个喇叭的录音机,那就更洋气哒,像邓丽君的“岛国情歌”十来集录音带,李谷一的《乡恋》等,据他自己说当时提个录音机在岳麓山还和外国人跳过舞,一时风光无限。特别是那个“肖疯子”,一听到录音机一响,走进店就喊“来二两酒罗”!一边跟着邓丽君《何日君再来》《花好月圆》《夜上海》等旧社会老歌,抱着那叭脚凳自转自舞。据说此人曾是孔安明的秘书,文化水平蛮高,在50年代因言获罪,被打成右派,就失心疯了。当时这些歌曲我们只是觉得好听,并不知就里,他还引经据典讲其出处。那机子他玩了半年还原价卖给别人了,比后来在学院街口凭一台,一台转录磁带营生的然而名躁一时的修锁配钥匙徐德华早了两年。再后来还有许多年轻人喝茶,兴致一来,就炒三两个菜,因他家有柴火灶,又有三娭毑还有妹妹等人帮忙,又快又好吃。而当时多有调硕皮、玩*博的诸如叫什么尼龙袜子、朱黑皮、白丁鳖等社会闲杂也常在他这喝茶邀棚,多有赊欠口角,故生意日渐凋蔽,两年多后,就关张歇业了。不过因此他也练就了一些厨艺,后来经人介绍以大师傅的身份,医院食堂掌勺,这是后话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历史就是由昔日的浪花与过往的烟云组成。学院巷这条充满文化氛围与商业机遇的古老街道,解放初期的“森裕油盐酒酱号”斑驳沧桑也好,改革初期的“朋至酒家”昙花一现也罢,总之这一方水土的受益者及见证人,他们试螃蟹、图糊口无非求生存之道;经营生、谋商道都是为后秀之杆。没有*和国家的好*策,没有14亿的人口红利以及教育方针的改革,没有前人下海呛水的磨砺历练,如今的学院巷是不可能成为商铺林立的热闹街道的。
解读历史,也许非想要探索真相;回味从前,不过是为了释放情怀。作者简介
彭自然,年生,长沙土著。在学院街第一民办小学毕业分配在长沙市五中(雅礼中学)高中毕业,现退休在家。爱好古诗词文学,曾自撰《自然诗集》,并在《十堰人》《原野》等杂志发表过部分诗作。